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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智库

对思想和美的迷恋超越任何教学技术
作者：未知
时间:2020-08-31    阅读:219
我们生活在一个“技术崇拜”的时代。信息技术、通讯技术、农业技术、工业技术、材料技术、医疗技术、军事技术……“技术”已经充斥于我们的生活，甚至很大程度上支配着我们的生活。技术解放了人的体力，扩展了人的视听，提升了人的生活品质。从某种程度上讲，技术是个好东西。
 
在技术大潮的涌动中，教育领域的“技术崇拜”也无处不在。一般情况下，“教学技术”可以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教学才能引起学生的兴趣，让学生愿意学；如何评估才能更加客观、公正；用什么工具才能方便教学；如何进行教学设计才能更加有利于学生有效学习等等。教室要有多媒体设备才显得现代；利用各种标准化的课程设计和评估技术才显得专业；使用各种软件和工具才能吸引学生的学习兴趣……对于很多学校或从教者，“教学技术”几乎是首要的教学问题。
 

德国哲学巨匠雅斯贝尔斯说，教育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我是一个人文老师，主要教授文、史、哲等人文学科。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数学和社会学科不同。自然科学的基础是实验；数学的基础是运算；社会学科的基础是调查研究，而人文学科的基础是海量的阅读。脱离了对人类有史以来最经典的文、史、哲作品的持续和深度阅读，人文学科只能学得非常表面。我曾在不同的场合被家长或同行问到同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阅读经典作品很重要，但我的孩子（或学生）根本不爱阅读，或者只爱阅读社会上的流行读物，就是不爱读经典作品。这怎么办呢？
 
我知道很多家长或同行期待我给出一个明确的、可操作的、能够迅速见效的“教学技术”。然后他们就可以迅速投入使用，立竿见影。但我可以给出的答案往往令大家失望。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一个简易的“教学技术”可以解决以上问题。当然，有时我也会提出一些小技巧。比如将文字作品与影视作品结合起来；先看一些简易版或漫画版；将阅读与绘画结合起来；参加“游学”了解作品；将文字作品改造成话剧演出来等方式。但我心中的终极答案却不是各种小“技术”，而是一句不太容易办到的话：我们要有对思想和美的迷恋。
 

启功先生手书“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要做到这点的第一步，首先是老师或家长需要对思想和美有一种执着、深沉的迷恋。作为一个人文老师，如果我们没有怀着朝圣的心态读过《论语》，如果向学生传授孔夫子仁爱忠恕的伟大思想？如果我们没有被“易安词”里那种温婉、自然、细腻的真情所感动，如何向学生讲授李清照的才华和遭遇？如果我们对《红楼梦》中精致典雅的语言无动于衷，如何与学生一起体会中文之美？如果我们没有被“鲁迅杂文”中对国民性的深刻批判所惊醒，如何向学生讲述“五四一代”知识人救国立人的伟大理想？如果我们没有怀着谦卑之心读过《圣经》，如果向学生讲授耶稣基督爱人如己的悲悯情怀？如果我们没有被《悲惨世界》中博大深沉的人道主义精神所震撼，如何向学生讲法兰西的精神？如果我们没有被《幸福之路》和《西方哲学史》中睿智清晰的智慧所折服，如何向学生讲述罗素的哲学？如果我们没有对“契诃夫小说”中苦难的底层人有深刻的同情，如何向学生传递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魅力？如果我们没有被《百年孤独》里“布恩迪亚家族”延续七代人的传奇经历所感动，如何向学生诉说南美世界的百年孤独？如果我们没有被《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坚强不屈的品质所折服，如何给学生讲清楚美国精神到底是什么？人类文明史上那些耀眼的天才照耀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们的作品支撑着人类文明的圣殿，让人类不至于在荒芜的旷野中孤独行走。作为人文老师，如果我们没有真正被这些伟大的经典深刻地震撼和感动，再多的“教学技术”都只是花拳绣腿。
 
我相信，对思想和美有深刻的迷恋是成为一个优秀人文教师最重要的基础，这是人文教育之“道”，而“教学技术”只是“术”。无道之术只能是炫人耳目的花架子，无术之道依然有震撼人心的魅力。我相信，一个对思想和美有深刻迷恋的老师，只要稍微训练一些“教学技术”，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文教师。而只懂一些“教学技术”，却没有深厚人文积淀的人，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人文教师。我相信，一个对思想和美有深刻迷恋的老师，才能用自己的热情和真诚感染学生，唤醒学生，激发学生和我们一起感受到思想和美的价值。正如德国思想巨匠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一书中所说：“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我并不是说“教学技术”不重要，合理的教学设计、科学的教学工具，严密的评估量表都可以辅助我们的教学。但这一切都没有师生之间启迪心灵，享受思考，体验美和爱，感受高质量的灵魂碰撞重要。可惜在很多学校，“道”与“术”的关系已经本末倒置。
 

胡适先生说：“勤苦耐劳是成功的基础，做学问更不能欺己欺人，非勤不可。”
 
对很多学生来说，经典确实难读。但只要老师对经典作品有自己的思考和体悟，再辅以简洁、合理的“教学技术”，一定会深刻地启发和打动学生。对于学生来说，也一定要知道，真正的学习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只有静心定性、谦卑向学、坚韧勤奋才能学有所成。一切“捷径”和“速成”都是虚妄的幻想和懒惰的借口。连孔子那样的“圣人”都需要“学而不倦”，“学而时习之”，“学不厌”，“温故而知新”，何况我等俗人。荀子在《劝学》的开篇即说“学不可以已”，其后又说：“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充分说明勤奋积累的重要性。近人胡适在《读书的习惯重要方法》中也说：“读书的习惯可分为：一是勤，二是慎，三是谦。勤苦耐劳是成功的基础，做学问更不能欺己欺人，所以非勤不可。……谦就是态度的谦虚，自己万不可先存一点成见，总要不分地域门户，一概虚心的加以考察后，再决定取舍。”所以，静心定性、谦卑向学，坚韧勤奋才是学习的正道，才是师生共同需要修炼的内功。而教师要做好表率作用，成为学生在学术和学习精神上的榜样和引路人。只有教师沉迷学习，专业知识扎实，对思想和美有自己独特的感悟，才能激发学生和我们一起思考。
 
若非要指出一些引导学生阅读经典的方法，我只能说，少让学生做几道无聊的语文练习题，多给学生一些沉静下来自由阅读、独立思考的时间。然后引导学生在书上做旁批，做读书笔记，写读书感受。最后让学生对所思所想进行分享、交流、总结和反思。最笨的方法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有条件，可以带学生进行“游学”，让学生有机会到文学或思想现场去体验思考和美的价值。总结起来其实就是读、思、写、说、游几个字。其中，在写、说和游等方面，我们可以有一些“教学技术”的创新。但在读和思的方面，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唯有谦卑、诚心、勤奋地持续学习。当这种学习积累到一定的“量”，学生就能从经典阅读中体会到思想的震撼力和美的吸引力。一旦对思想和美产生迷恋，学生在人文学习方面就会走上“自我教育”之路。
 
号称学府北辰的“西南联大”在乱世之中坚守文明的“象牙塔”
 
我始终相信人类是精神性的存在，震撼人心的思想和美对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吸引力。可惜很多人在学习的“黄金时段”（青少年时期），没有遇到可以启迪心灵、激发思考、体验美与爱的老师（或家长），所以错过了精神生长的机会。于是，人们心里没有精神的“根”，只能漂浮在世俗的表面。作为人文老师，我们肩负着传承人类精神文明的责任。我们有义务用人类文明最经典的作品点亮我们自己，然后用自己的热情点亮学生的精神世界。
 
2019年到2020年之交，全球陷入疫情的危机，人类也陷入严重的精神危机。很多我们之前坚信的东西开始松动，甚至瓦解。如果我们的精神之“根”扎得不够深，很容易被外界影响。但如果我们的精神之“根”扎得足够深，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们都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守护内心的纯净之地。我想到“抗日战争”时期，国破家亡之际，在西南边陲的“西南联大”的师生却能弦歌不辍，守护着人类的文明和精神。闻一多先生依然带着学生们“痛饮酒、读《离骚》”，冯友兰先生依然和学生探讨中国哲学的价值，钱穆先生依然书写着自己心中的中国文化和政治，沈从文先生依然和学生探讨如何写出一篇好文章，叶企孙先生和吴大猷依然与杨振宁和李政道等学生讨论世界物理学的尖端问题，陈省身先生和华罗庚先生依然在攻克数学世界里最迷人的难题……若非对思想和美有一种深刻的沉迷，他们不会在战乱中笃定地守护人类文明的“象牙塔”。而这种精神的力量，胜过任何“教学技术”。
 

西南联大校训“刚毅坚卓”
 
疫情期间，我只能和学生在线上交流。这两个月来，在任何“教学技术”都无法有效施展的情况下，我们扎扎实实地读完了胡适的《容忍与自由》，还研读了老子的《道德经》（节选），庄子的《逍遥游》，墨子的《兼爱》，荀子的《劝学》和韩非子的《五蠹》等“诸子散文”。在阅读中，我们穿越千年，与古人对话，享受着贤者的智慧带给我们的启发和感动。有的同学说，我太爱胡适了，胡适激发了我对现实问题的思考；有的同学说，“诸子”我读一个爱一个；有的同学说，我爱庄子的汪洋恣肆，飘逸超脱，也爱韩非子的冷静严谨，逻辑清晰；有的同学说，“诸子散文”我不全能看懂，但看不懂还是想看……每每听到这样的表达，我都为学生对思想的迷恋所感动。“诸子散文”专题结束后，同学们总结了研读“诸子”之后的感受。他们写道：
 

  • 在我们的生活中，儒家就像阳光和空气，法家就像一把刀，墨家就像烈日和纯氧，而道家像风和云。我们之所以能存活，就是因为有阳光和空气。刀只是迫不得已，别人以刀相逼的时候，我们才会拿出来。烈日和纯氧会损害我们。而风和云自在飘渺，永远让我们心生向往。道家和儒家是平行的，一个出世，一个入世，相辅相成。

     

     

  • 法由刀刃和血铸造，是乱世的轮回。儒家是晨光微熹之时，高台上低声吟诵先王之道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是阳光下人们谦和的微笑。墨家是烈日骄阳、风雨交加、雨雪霏霏时踽踽独行的游侠剑客。道家是山野间自由自在的风，携着袅袅升起的炊烟远去......

     

  • 徘徊在风花雪月中，是独属于道家的浪漫。角色分明的阶层社会，是儒家的产物。那些“大言不惭”说要拯救苍生的中二少年，是墨家的传人。非黑即白的法律准则，则是法家留给我们的遗产。“诸子百家”虽相距我们有那不可跨越的横沟，但其实也早已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太平盛世，不是哪家的独劳，而是诸子百家共同的产物。

     

     

  • 三皇五帝时期的“以德为主”，随着夏启的“家天下”，演变成夏商西周时期的“以礼为主”。春秋末期，孔子一句“礼崩乐坏”，拉开了诸子救世的序幕：儒以仁治国，道以无治世，墨以爱治民，法以法治国。“诸子”各有风范，无以伦比。

     

     

  • 读庄子让我觉得只要内心不乱，外界就很难改变你什么。不要艳羡他人，不要输掉自己，过去已经不在了，将来也不考虑，珍惜当下，学会放下，追寻内心的自由。

 

与学生在一起享受思想是我最快乐的时刻

 

我感动于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此“乱世”之中写出的文字。他们让我觉得思想本身是美的，学习本身是好的，教育是唤醒人心的伟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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